什么是文化？

著名人类学学者泰勒（Edward Burnett Tylor）这样给文化定义：“文化或者文明就是由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获得的、包括知识、信念、艺术、道德法则、法律、风俗以及其他能力和习惯的复杂整体。就对其可以作一般原理的研究的意义上说，在不同社会中的文化条件是一个适于对人类思想和活动法则进行研究的主题。”将文化定义为特定的生活方式的整体，它包括观念形态和行为方式，提供道德的和理智的规范。它是学习而得的行为方式，并非源于生物学，而且为社会成员所共有。文化作为信息、知识和工具的载体，它是社会生活环境的映照。文化作为制序、器物与精神产品，它给予我们以历史感、自豪感，据此我们理解人的生命存在、意义和人在宇宙中的地位。文化作为人类认知世界和认知自身的符号系统，它是人类社会实践的一切成果。

我们所热爱的游戏，正是人类文化的伟大产物。其实游戏的历史是伴随人类历史的始终，从来没有中断过。在人类历史的早期，游戏并不是像现在一样，是个“玩物丧志”的娱乐工具，它肩负着教导孩子生存技能和社会规范的重任，后来随着人类教育制度的完善，游戏这方面的功能才弱化，并逐渐站到了所谓正规教育的对立面。但是这依然没有遏止游戏作为人类文化载体的发展延续，直到上个世纪，被成为第九艺术的电子游戏出现，这个集几千年游戏经验于一身的产物，终于使游戏的历史有了飞跃式的发展，游戏成为了继文字书籍、影像之后人类文化的最大综合载体，并以其他载体不可想象的速度发展起来。它用了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走完书籍用了1000年，电影用了100年的推广道路，其扩张的势头让人瞠目结舌。可是这样一种人类文化的结晶，自诞生之日，就面临种种指摘，有些学者认为从社会性、教育性和文化性的角度来讲，游戏是不具备任何意义的；而普通大众更是把游戏看作邪恶的诱惑，使青少年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仿佛吸食毒品，故而称之“电子海洛因”。

对这样的看法，笔者嗤之以鼻，人类文化的发展中，几乎所有的新生事物都遭到过同样的待遇，可是最后，历史必然会嘲笑那些嘲笑者们。虽然如此，作为热爱游戏的同仁，我们也应该认真思索一下，怎样才能通过一个好的游戏来保存、继承和发扬人类文明中的伟大结晶，怎样通过一个好的游戏让所有参与的人来了解人类文化中那些最可宝贵的资源，同时怎样通过游戏宣传我们的文化来让世界各地的玩家感受一个真实的文明。

好的游戏应该保存人类文化的精华。

人类文化的保存最早是通过图画完成的，然后文字成为了记录人类行为的主力，接着，随着图象技术的发达，胶片磁盘等成了首选。电子游戏的出现使得保存人类文化的有了新的选择。与以前的媒介不同，游戏的参与性使通过它了解文化的玩家比通过阅读来获取知识的读者增加了更多的主观体验。对于文化来说，亲身的尝试比带有距离感的阅读更容易产生全面细致的了解，这是传统只读性媒介难以实现的，却正是游戏的长处。例如今年E3大展上力压群雄，夺得最佳网游的《众神与英雄》，对我们中国玩家来说就是一种对异域文化很好的体验。游戏以公元前300年的古罗马时代为背景，玩家要扮演的正是古罗马帝国的一名英雄，和罗马帝国的敌人——迦太基（Carthaginians）、高卢人（Gauls）和Samnites人展开作战，捍卫罗马帝国的尊严。古罗马文明对于中国玩家来说是有一定距离的，当时罗马的版图如何，有什么样的风俗习惯，每次战争的战场情况怎样，战士们手持什么样的武器，穿什么样的铠甲？这些对不熟悉罗马文明的我们都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以前如果我们想了解，可能要翻阅几本不同类型的专著，但现在一个网络游戏将这些知识打包告诉了我们。更为可贵的，玩家在经过苦战获得胜利后，能够体会什么是“战胜者的荣耀”，也就更能体会为什么当时罗马的市民对凯旋者有如此之高的礼遇，而那些战败的玩家则能更深刻的领会当时处于罗马统治下的高卢人等族裔的反抗精神。这些主观体验是传统阅读很难实现的领域，单却可以靠游戏的参与性轻松达到。人们不但知晓了异域文化的元素，更了解了这种文化现象产生的过程。

《众神与英雄》游戏截图

游戏的交互性让人们对文化的了解有了全新的方式和可能。笔者在大学的专业是人类学，经常会碰到需要记录一些特殊文化现象的情况。如果用普通的记录手段，文字或者影像，其缺点就是很难让人从自己的视角出发，对某个现象有全景式了解。因为在记录影像的时候，记录者已经选择了它讲述的视角，观赏者只能依靠记录者提供的数据资料来了解和判断，无法任意选取自己想要的方面。如果我们可以利用电子游戏提供的平台，将一个文化现象——例如婚礼，塑造成一个交互式的模型，那么我们就可以选择任意自己想观察的角度。我们不但可以关注新郎新娘，还可以注意其他宾客的行为，甚至我们能够从新郎自身的角度来审视这个婚礼，每个不同的角度都会有不同的收获。我们还可以利用REPLAY系统将过程重放，认真考量每个细节，甚至可以用网络即时特征，同步进行自己的观察。这些都是传统手段难以实现的文化保存方式，却通过游戏给了我们新的可能。可以说，游戏提供了一个对文化认识的新视角，这个命题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得到足够的重视。

通过游戏来了解文化，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普遍现象。《大航海时代》让不少玩家翻遍了世界地图，《极品飞车》让很多玩家最后选择了真车，《FIFA》培养了一众球迷，《文明》更是全景式的展现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由于游戏负担起了文化传播的重任，越来越多的开发商开始向网络游戏中注入本民族文化的基因。例如由厦门荣耀软件科技有限公司开发，安徽澳澜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运营的大型多人在线网络游戏《傲神传Online》，研发人员特意选择中国古代神话为游戏的大背景。从盘古开天辟地到祝融、共工的水火不容；从孙悟空大闹天宫到唐三藏西天取经，《傲神传》将众多脍炙人口的神话传说有机的融合为一，展现了一个波澜壮阔又神秘莫测的神话世界，游戏中处处都显露出中华民族泱泱古国的深厚文化底蕴。如果这样的游戏能够更多一下，不但对向自己同胞传播古代文化大有裨益，而且如果有了国外运营的资格，那对中国传统文化走向世界，更是有极大帮助。不要小看一个游戏对本民族文化传播的影响，当年日本就是靠向国外出口电子游戏，让忍者、武士道等成为了在西方家喻户晓的文化符号，可以说在对外推广日本文化方面，电子游戏功不可没。既然有邻邦的经验在前，我们为什么不能借网络游戏的东风，将本民族引以为豪的优秀文化传播出去呢？这不论对中华文明的继承还是发展，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业。

《大航海时代》游戏截图

好的游戏同时应该创造文化。

游戏作为人类的造物，本身就包含着人类的创想。而电子游戏作为堂堂“第九艺术”，更是集合了人类全部创造力的精华。游戏的设计者构思一个游戏的同时，也是在创造一种新的文化。游戏作为制序、器物与精神产品，其中角色构建与分配，背景的编排与描绘，规则的设定与掌控都构成了人类文化的一个新侧面，从而使人类文化更具多样性。

游戏与人类文化其他遗产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它的参与性，由于有了参与性，规则的指定就不可避免，而规则的制订成了游戏给予人类文化最可宝贵的财富，因为在游戏里，它反映的是游戏进行的方式，如果放到生活中，它体现的就是社会运行的规律。

将游戏上升到这样一个高度，并非是一相情愿。笔者在此举D&D（龙与地下城）规则为例。D&D最早是一个桌面游戏，也是世界上第一个商业化的角色扮演游戏，拥有世界上最流行和最有影响力的角色扮演游戏系统。因为其中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致命的怪物，以及复杂多变的设定，让玩家有身临其境的真实体验，而风靡欧美世界，后来多次被改编为小说、电子游戏等，最近D&D网络游戏也正紧锣密鼓的筹划上市。

龙与地下城

D&D的核心是一套数学规则，一个动作能否成功，动作效果如何判定，效果是必然还是随机，都由这套数学规则决定。D&D的数学架构，是在七颗（六种）骰子所产生的随机数基础上建立的。其中最重要的一颗就是20面骰，用来进行大多数的“成功率检定”（主要是战斗，D&D是以战斗为主的角色扮演游戏，非战斗部分大多可通过常识判断）。每当玩家试图进行有一定几率失败的动作时，投一个骰子，把结果加上相关的调整值，与目标数值相比较，若最终结果等于或大于目标数值，动作就成功完成；反之，若结果小于目标数值，则动作失败。这被称为“D20系统”（D20 system），就是以D20骰子为核心的规则系统。D20系统包括D12、D10（各两颗，用于投百分比）、D8、D6和D4，合共七颗骰子，它们几乎可以计算整个D&D世界的所有事件。D20系统的特点还包括基于等级的HD（通过骰子来决定生命点）/HP系统，以及线性增长的人物能力等等。

这套以数学中的概率论为基础构件建出来的游戏系统相当完备，因为它可以让游戏中的一切事件用数据对比的方法来进行判断。譬如“打开箱子”这个简单动作：如果卡住了，需要用一些力气才能成功，可以假定开箱的难度是5，普通人一次成功的机会很高，那大多数情况下可以直接打开，偶尔需要多试两下；如果箱子锁着，则可以假定砸开的难度是20，普通人也许要尝试很多次；如果锁非常结实，必须通过极其巧妙的技术才能开启，那么难度就是20以上，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锁匠才能搞定。这样一个清晰的数学系统看似简单，却包含了游戏设计者对世界运动规律的理解。一切情况最后都可以通过数学方法描绘，都可以通过数据比较的方法得到结论，客观世界的不确定性是通过概率产生的，这不正是西方从文艺复兴开始贯穿现代化全过程的中心思想之一么？也正是因为这个系统暗合了现代科学对世界的看法，D&D规则才能成为众多游戏效仿的对象，成为被人们普遍接受的标准，D&D的设定才能成为奇幻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网络游戏对人类文化的影响就更显而易见。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它造就了一个数量巨大的玩家群体。这样一个群体有着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话题，甚至趋近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根据调查，网络游戏玩家中，高学历者占了绝大多数，玩家们的任意一点集体行动都足以影响着人类文化。游戏也是人们自我表现的一种方式，是把人们凝聚在一起的一种重要的文化形式。如果你把趣味相同的玩家放在一起，他们会变得活跃而健谈，他们会兴奋地与别人分享自己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所体会到的种种感受和心得，即便是初次见面，他们也会相处得非常融洽。这是一种自由平等的沟通，在中国，由于各种原因，很少有这种平等沟通的机会，而游戏却帮助人们建立起了这样一种关系。平等的沟通可以使人们学会独立思考，使人们感觉到自己的命运操纵在自己的手里，这对于个体的成长难道不是极其重要的吗？在网络时代开始的时候，有人说过：全民民主的时代到来了！现在在我们身边，网络游戏正扮演着让自由平等深入人心的角色，不论它在现阶段是多么不成熟，问题成堆，但也不要随便加以戕害，因为我们毁掉的，很可能是一棵泽被后世的参天大树的幼苗。

游戏的产生不过是区区数十年的事情，而网络游戏的兴盛好象就在昨天，可这种人类新兴的艺术形式却以势不可挡的态势发展着，究其原因，是由于电子游戏是集合了文字、绘画、电影、音乐、造型等人类各个艺术门类创造力的精华，是人类文化又一极具生命力的载体。但是，现在大多的游戏开发者和玩家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只是简单地将其视为生财之道和娱乐手段。笔者在此做文一篇，是希望抛砖引玉，能够引起大家对游戏文化的重视，如果所有人都能够正视游戏文化的重要性，那么“电子海洛因”论就可以不攻自破，所有游戏从业者和玩家，谈论起我们心爱的电子游戏时，就能更理直气壮。